2023年9月18日，与92年前的那个夜晚不同，整天都没有发生什么值得载入史册的大事，对世界而言，这似乎是很平常的一天。而对于芸芸众生来说，每一天都会是一部分人终身难忘的一天。在这个星期一，孟加拉国发现登革热病毒集中性爆发，俄罗斯宣布将退出巴伦支海欧洲-北极圈理事会，法拉利车队的二号车手赛恩斯在新加坡终结了红牛车队在F1大奖赛的14连冠和维斯塔潘个人的十连冠，“不死鸟”圣路易斯红雀的当家王牌Adam Wainwright在42岁高龄于主场拿下了生涯的第200胜，他也在不久之后就宣布将不再登板，将于季末退休。而对于曲一诺和温千禧而言，今天是她们被决定送往星市女子监狱的日期。
曲一诺收拾好自己的物品，她最后看了看至亲留给自己的那张字条，把它收回了外套的口袋里。她把自己的衣服叠成一沓放在床上，站到了房门口，等待着蔡柔嘉的到来。
而对面的温千禧亦是一样，吴悠已经在上个月被送往了女子监狱服刑，这间曾经氛围最轻松的号舍也恢复了应有的萧瑟。而不同于千禧的是，她把衣服抱在身前，自己坐在床上等候着差遣。
蔡柔嘉终于姗姗来迟，她站在号舍的大门前，看到站在门口的曲一诺轻轻点了点头，在小窗口里主动背后伸出的手腕上铐上了手铐。而也借着这个机会，曲一诺最后环顾了一圈她生活了一年多的地方，尽管条件简陋，但这里承载了她太多的悲欢，自己也在这里送走了两位朋友，而随着手腕的痛觉沿神经到达大脑，曲一诺也坚决地摇了摇头，转过身面朝铁门不再纠结。
“报告蔡管教。”借着蔡柔嘉站到自己面前的机会，蹲在门口方格里的曲一诺抬起了头，“我想请您帮我临时保管一下我的衣服，到时候我家里人会来这里取走的。”
“这些衣服我是没机会穿啦……”她凄然笑了一下，“麻烦您了，也感谢您这一年多的照顾，不过今生很难有机会报答了，有缘再见吧。”在被要求站起来之后，曲一诺的第一个动作是朝着这位管教深深鞠了一躬。
“好。”蔡柔嘉并没有做更多的回答，只是简单应允了这个请求，她来到另一侧的号舍前，看到温千禧正抱着自己的衣服，亦随口问了一句，“你的衣服需要帮你一并取走吗？”
“不必了吧。”温千禧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衣服，想到当初任烁然对自己说的话，也许自己还有不少走出高墙的机会？她婉拒了蔡柔嘉的好意，“我自己带过去就好，谢谢蔡管教。”
蔡柔嘉不置可否的看了温千禧一眼，把她的手扭到了背后上了背铐，把装有衣服的手提袋交到她在身后合拢的双手里：“你可以吗？要不要我帮你拿着？”
温千禧轻轻摇了摇头，深呼出一口气。蔡柔嘉最后对二人做了一个检查，打开了四号舍的大门。
负责接引女犯的女子监狱管教看了看这两个少女，她很难想象这两名散发着青春和智者气息的女孩会和重刑犯这一身份产生关联，因而当她抽出二人的入监档案时，下意识的抽了一口冷气，过了几秒钟，她才对站在前面的曲一诺缓缓问出了她的个人信息。
“曲一诺，女，1998年5月4日出生，汉族，吴省苏市人，捕前系荆楚大学化学系博士二年级在读学生。”曲一诺对这一段内容已经烂熟于心。
“你犯了什么罪，被判什么刑？”
“因制造毒品罪，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可能是说的次数太少，也可能是内心本能的抗拒，这次曲一诺的回答就很不连贯，看到管教皱了一下眉，她才反应过来做出了补充，“……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罪犯曲一诺个人身份核对无误。”管教在交接表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我代表星市女子监狱正式接收罪犯曲一诺入监服刑。”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预期，但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前被加上罪犯两个字还是让曲一诺愣了一下，而现在押解她的已经从蔡柔嘉变成了星市女监的狱警，她们全然没有蔡柔嘉的耐心，相反她们还找机会给这种重刑犯一个下马威，她们把曲一诺用力拉了过来，还呵斥了她两句，但沉溺于内心震撼的曲一诺，只是呆呆地望着地板，没有任何回应。
蔡柔嘉看着温千禧和曲一诺缓步走出看守所中庭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在这一切都过去之后，她居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而刘艺笛也在这一天来到了楚省司法局，她看着房门上社会矫正管理处的门牌，轻轻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情？”办公桌后面的女生抬起头看向窗口，职业习惯让她一眼就注意到了刘艺笛脚腕上的电子脚镣，话语里多了几丝警觉。
“我之前提交了一个监外执行人员离开星市的申请。”刘艺笛撩了撩耳边被风吹乱的头发，递过了自己的证件，“想来咨询一下有没有批复。”
“……”工作人员在输入个人信息后就瞪大了双眼，她看着屏幕，过了许久才直勾勾地看向刘艺笛，“……你应该知道自己的危险程度吧？”
“嗯，知道。”刘艺笛轻轻点了点头，“但我真的需要回家一趟，既然都要关我一辈子了，总要允许我交代一下身后事吧。”
“我需要再请示一下，先请回吧。”
此次的无功而返已经在刘艺笛的预料范围之内，她轻轻点了点头，站起身准备离开。
“她真的刚生完孩子吗……？”工作人员看着刘艺笛风韵曼妙的背影，小声嘟囔了一句。
“是妈妈回来啦。”就在刘艺笛打开大门的同时，正在和Ashley玩耍的谢巽指向门口，婴儿床上的小女孩也笑着朝门口母亲的方向伸出了胖嘟嘟的小手。
“谢谢你能帮我照顾她。”刘艺笛抱起了自己的女儿，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她和你真的好亲近，之前柳冰姝看她时总是哭，小丫头自己都快急哭了。”
本身已经玩耍疲劳的女婴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里很快进入了熟睡，刘艺笛轻轻把她放回床上，出门就接到了谢巽送上的一杯水。
“谢谢。”刘艺笛坐在了沙发上，看着欲言又止的谢巽，扑哧笑了出来，“老毛病又犯了，说呗。”
“嗯……我……”谢巽犹豫了半天不知该怎么开口，决定索性实话实说，“我和Louise商量了一下，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很愿意收养Ashley作为我们的孩子。”
刘艺笛没想到谢巽居然是想说这件事情，但她很快意识到这无论是对于她还是对于自己的孩子，这都是一个很好的结果，在外国环境下，女儿将会很晚甚至于不会知道自己亲生母亲的存在，而这无疑是她这样一个即将在铁窗内度过余生的母亲，对女儿最好的帮助。
“就像你说的，她确实很亲近我。”谢巽以为刘艺笛有些犹豫，进一步做着解释，“我也不和你避讳，我们一直没孩子的原因其实正是Louise因为先天疾病因素没有生育能力，所以她也将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我们也肯定会视若己出……”
“我同意。”刘艺笛出乎意料的一口答应了下来，“我完全相信你们夫妇。”
“太好了。”谢巽为进展如此顺利感到压抑，他本以为母亲的本能会让刘艺笛为女儿远居海外而感到不舍，“我们会经常带她来看你的……”
“绝对不要。”刘艺笛瞬间恢复了她之前的不怒自威，“不要让她知道我的存在，既然你们是贵族，就按照应该做的那样，送她去Westminster和St.Paul就好了，但是不要让她去剑桥，至少不要让她去剑桥念化学。”
谢巽震惊地坐在原地，他已经理解了刘艺笛的用意，但还是震惊于自己年少爱情的伟大与决绝。正当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时，刘艺笛的电话适时的响起。
“刘艺笛吗，星市司法局。”电话里传来了一位男性低沉的声音，“经过和女监那边的协商，决定批准你的请求，不过往返时间，交通工具都要由我们进行安排，你在龙渡市的任何行程也要提前向你住所的派出所提前报备。”
“好，我知道了，谢谢。”刘艺笛对如此快就拿到了正向的结果有些意外。
“另外，曲一诺和温千禧于今天正式移交女子监狱服刑，换言之你涉嫌的三起案件的判决已经全部执行完毕，从现在开始，你已经正式是一名监外服刑的罪犯了。”
刘艺笛挂掉电话，不知道为什么那头的人要专门告诉自己这些，而另一端的社矫管理处处长看着屏幕上和符蓉的沟通结果，亦不知道这名星市女子监狱的新任改造科长为什么要作出如此冒险的举动。
刘艺笛最终还是回到了她暌违已久的家乡，在重新设置了电子脚镣的参数以及繁杂的行程审批之后，她终于来到了她想去的地方——位于龙渡市南郊的公墓，她亲人，也是她为自己未来选中的长眠之所。
“妈妈姥姥姥爷，我回来啦。”刘艺笛坐在两方墓碑前的地上，擦拭着大理石的表面，“只是……以后可能就不能来啦。”
“我把您们右边的位置也买了下来，我们到时候一家人就永远不分开了，好不好？”刘艺笛抚摸着墓碑上的字迹，眼泪自然流了下来，从来没有人见过刘艺笛哭泣，就连她自己都以为自己的泪水早就流干了，“您们应该不会嫌弃我吧？”
“您好，我想交一下这三个墓位的管理费。”整理好情绪的刘艺笛来到公墓管理处，坐到了柜台前。
“报一下位置编号，想要交多少年的？”工作人员顺着刘艺笛提供的编号在系统里查了查，“你这个还不着急交，还有十年呢。”
“我想再交一百年的，可以吗。”
“一百年？”工作人员反复确认了一下自己没有听错，“我们收不了那么多，你我都尚且活不了百年，何况一方墓位的管理费呢，我们这里最多也就是交到五十年。”
“……那就给我交满五十年吧，将来我再来续，如果五十年后，我还活着的话。”刘艺笛心里闪过一丝悲戚，“等我死后，又有谁来给我扫墓呢。”
走出公墓的大门，刘艺笛了却了萦绕自己心头已久的一桩心事，她看了看城郊清新洁净的天空，开始了她人生中最后一段闲适时光。
冬去夏至，很快又到了下一个夏天，楚大也恢复了以往的宁静，而和每一个夏日一样。又一批学子即将从此启航，离开象牙塔书写属于自己人生的篇章，而他们的母校，也在歌声和仪式中和他们做着最后的告别。
“难忘却，星辰点缀湘江芬芳夜；书院响弦歌，绕梁不绝。”
大屏幕中放映的MV中汇集了本级学生中留下的影像，帮助众人回忆着求学生涯的点点滴滴。台上的歌手正动情的表达着自己的流连，享受着这最后的欢聚。而在这别离的笙歌中，鲜有人发现在属于化学院的切片的背景里，出现了刘艺笛和曲一诺的身影。
而凌翰则是为数不多发现这一点的人，他正打算仔细看一看，就被依依惜别的同窗学妹拥抱在了怀里，再回首画面已悄然闪过，他甩了甩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重新融入了离别的气氛之中，而这首骊歌也在不经意间渐渐到了尾声。
“沿长街，奔向远方广阔的世界；风起又六月，追光不歇。”
【烟雨女囚两部曲上部：《蔷薇凋零》全书完，敬请期待下部《徘徊涅槃》。】

如果你在十年前跟我说，我将来会成为一名业余写手，创作出一篇27万字的长篇小说，我大抵会一笑置之，全当只是一句客套的恭维，可这一切却的确在十年后成为了现实。
正如我在第一章开头提到过的，这篇文章是我在读博时期的一个脑洞，而在2019年，我辞去了在加州陶氏的工作，决定回国的空窗期时，我开始尝试把这个故事写下来，当时一位圈子里的同好很慷慨的把他的花溅泪账号借给了我，但遗憾的是后来纷至沓来的面试和回国后的各种琐事让我没能坚持下去。而直到2022年，我结识了颜子涵先生，在他的鼓励下，我重新开始了这篇文章的写作，而这次笔下的女生们也不再像当时的我一样青涩，获得了不少的赞誉。但遗憾的是，两位同好目前都已经淡出了圈子，我的歉意和感谢都来的有些迟了。如今只能祝二位生活幸福，诸事皆宜。
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而回到这篇文章本身，我不知道各位读者读到结尾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又对这篇小说是否满意。而在今天，在2024年冬雨夜的东京，我写到这里的时候，总归隐隐有一种意难平，似乎故事的走向并不该是这样？颜榕，欧焕灵，曲一诺，樊之玥……这些女孩子似乎应该得到一个更温柔的结局？但理性又告诉我，我不是在讲一个童话故事，而比起冰冷的现实，蔷薇的人物已经得到了更多的福祉和偏爱。而我对这篇文的态度，正如刘艺笛对世界的态度一样，很感谢各位能够看到这里，但我就是我，我不会因为所谓的“应该”而更改这个故事。而关于这个故事的下一部以及最终的结局，正如我刚刚所说的那样，我再一次和第一次写这篇小说一样，遇到了现实中的琐事。我决定迎来我自己的孩子，我无法预估成为一个母亲之后索要面临的种种问题。故而我确实无法承诺《徘徊涅槃》的成书时间，亦无法确认这部续作能否在这个平台上和各位见面。而如果我一语成谶，无法为大家带来续作。在表达我的歉意的同时，我希望这篇尾声能留给各位读者一个遐想的空间，几位女孩子在狱中会经历什么，她们会经历怎样的徘徊后最终凤凰涅槃，希望诸君都能在自己的笔下之城中的给出自己的答案。
三年的时间很短，短到我只是勉强讲完这个萌芽自旧金山，脱胎于北京，完本于东京的几位女孩子的故事。而三年的时间也很长，序章中的佐佐木朗希已经从大物新秀成长成了顶级强投，决定今年挑战大联盟，而我自己也从一个刚走出象牙塔的学生变成了世人眼中的女强人，也从一位拜读颜子涵文章的读者变成了别人口中的太太。
大家看到这段感言时，已经快要到春节了，而我那时也许成功从日本带回了自己的恋人，希望我们可以在东亚的社会环境下坚守住属于两个女生的爱情，希望我能承担好作为一个母亲的责任，也希望我能如约为大家带来《徘徊涅槃》，讲完属于刘艺笛的故事。祝大家新年快乐，乙巳大吉！
最末，我想引用《楚门的世界》中，金·凯瑞在影片开头走出家门和在结尾离开摄影棚前的那句经典台词，作为整部《蔷薇凋零》的结尾语。
“如果再也不能见到你，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烟雨
2024.11.22于东京千代田